illuminat_

ao3:loeweliang wland:95859

【盾冬】Lost and Found(一发完)

是送给兔狲劳斯 @彼亚乔 的芽冬生贺!劳斯生日快乐!

有拉灯,纯享请看置顶/简介

时间设定如下:

*在美国队长沉入海底尚未被发现之前,冬日战士因为一次任务回到了1938,被芽芽捡回了家。

 

 

 

 

 

他们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争吵。

 

巴基将门甩得很重,有那么一瞬间史蒂夫以为回弹的木板会将他击倒。他跑向卧室的窗户,在窗帘的掩盖下看见巴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但那些虚张声势的怒火还留在空气中,他能听见余音在他耳畔嗡嗡作响。

 

他又一次搞砸了。

 

可他不会为这种事情向巴基道歉,绝不。

 

直到夜色带着寒冷将他包裹,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窗边站了太久。街道上昏暗的路灯接连亮起,像是铺向天边的星辰,有时候他会刻意在路灯下超过巴基几步,一是过分的光明令他退缩,二是……他可以让灯光将他们的影子牵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小会儿也好。

 

史蒂夫没有开灯,他不想看清在巴基离开之后这间房子有多么的空旷。巴基的外套随手搭在了沙发上,史蒂夫将它捡起,披在身上,那股令他安心的只属于巴基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成名为愧疚的细线,快要将他的心脏切割成碎块。他知道适时的低头会让这场冷㯺战早点结束,他们又会亲密一如既往,在沙发上用枕头和毯子搭成堡垒,就着手电筒昏暗的光分享永远也说不完的悄悄话。

 

他们总会和好的,就像曾经的上百次大大小小的争吵,但是现在,史蒂夫只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已经快要入冬了,黑夜总是比夏季来得更加气势汹汹,裹挟着蛮不讲理的狂风,叫嚣着要把途经的地方搅个天翻地覆。史蒂夫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鼻尖冻得通红,衣服上扰人心神的气味似乎都被吹散了。他不介意将坏心情归咎给该死的天气,甚至有些恶劣地开始想象巴基看到他这一幅被冻得惨兮兮的模样,究竟是会先对他大吼大叫还是先柔声求和。

 

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从喧闹的广场到无人的公园,潜伏在阴影中的树木化身成朦胧的鬼影,是孩子们在睡前挣扎着要躲避的噩梦。史蒂夫不在乎这些,他正好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场所,让他暂时不用一个人去面对没有巴基却处处有着他的存在的他们的家。

 

史蒂夫挑了靠湖的长椅,白天里他偶尔会在这里写生。脚下毛躁的草皮被冬天榨干了水分,刺刺地扎向他的皮肤,史蒂夫用鞋底来回碾动那一丛杂草,青草汁弄脏了他的长袜,他踢开被叶片拥住的石子,水面荡开一抹涟漪。他应该把素描本带出来的,这样就不用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完成一幅画总比生闷气要容易得多。

 

偶尔会有几尾不知疲倦的鱼扬起水花,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刺耳,不远处的树上还有闷闷的几声虫鸣。与此同时的巴基只会去又吵又热的酒吧灌醉自己,他们无人打扰的天堂倒成了史蒂夫一人的庇护所。

 

等等,冬天怎么还会有未陷入沉睡的夏虫?

 

史蒂夫警觉起来,方才还温柔可爱的树影成了恶魔的帮凶,每一处阴影都变得可疑起来。那果真不是虫鸣——更像是垂死之人力竭的喘㯺息,又或者是生了锈的刀在树干上摩擦。史蒂夫对前者再熟悉不过,每一个高烧不退肺炎侵袭的夜晚他都能透过发胀的鼓膜听见自己闹出的动静,而后者,让他想起后巷里不怀好意的打量——它们都是厄运所独有的脚步声。

 

史蒂夫迅速起身,将脚步声放到最轻,他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但看起来麻烦总是会找上他。升高的心跳砰砰冲击着他的耳膜,他不受控制地逼近那个地方,像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个念头催促着他,树影之下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是个缩成一团的,偶尔发出两声呓语的人。

 

他快步上前,还未真正靠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那个男人靠坐在树干根部,被黑色的制服包围,那浓重的色彩甚至蔓延到四周裸露的地皮,史蒂夫这才意识到是血渗入了土地,变成泥泞的一片。

 

男人快要把血流尽了。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史蒂夫扑跪在地,一寸寸检查着男人身上可能出现伤口的地方,他看见男人腰腹上随着呼吸的起伏在月下反射出粘㯺稠的水光,还有泊泊的鲜血从制服上破损的缺口不断涌出。“嘿,你得坚持住!”史蒂夫将过长的衬衣衣摆撕下一条,试图按压住伤口,洁白的布料瞬间被染红,“能听见我说话吗?我需要你保持清醒!”

 

男人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但仍旧陷在醒不来的梦魇中挣扎,史蒂夫生怕男人身上还有别的不可见的创伤,不敢轻易动作。他犹豫着要不要立刻跑去街道上寻求帮助,黑暗中银光一闪,他按压住伤口的双手被冰凉的触感覆盖。

 

史蒂夫以为那会是一把匕首,下一秒就会抵住他的咽喉,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的目光一寸寸向下移动,越过男人起伏的胸膛、覆满血污的腰腹,再落到那一只——那一只金属造就的手上。紧密贴合的纹理有生命一般的轻微煽动,带动水一般的银色波纹从指尖蔓延到肩头,一颗布满划痕和尘土的红星映在正中。

 

他听见男人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叹。

 

史蒂夫颤抖着抬手,伸向男人被杂乱的长发掩盖的面容。那声叹息太过熟悉,他的灵魂都要为之战栗。他像是圣诞节坐在树下的孩子,在打开礼物之前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揭开层层的包装之后会是什么等待着他,他拨开男人被汗水和血黏成缕状的发,指尖触碰到他混着血痂的刺刺的胡茬——

 

“巴基?”

 

眼前的景象过于震撼,那的确是巴基的样子——温和向下弯起的眉尾、微翘柔软的嘴唇,还有下巴正中那道浅浅的沟壑,史蒂夫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双眼睛睁开后微微收缩的瞳仁和蓝绿的虹膜。

 

但他又不可能是巴基。他的巴基更加年轻,任何时候都鲜活得像是不知疲倦的云雀,他的眉宇之间不会有死神的指印,唇角也不曾停驻过无尽的忧虑。更何况几个小时之前,巴基还全须全尾地冲他吼叫,史蒂夫试图握住他挥舞的双手,他的手心因为激动而烫得吓人——不像男人,男人的左手更像是能取人性命的武器。

 

男人的喉间发出沉重的喘㯺息,听起来像是漏了气的风箱,史蒂夫确认男人腰腹的血已经止住了,便小心翼翼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当然,避开了金属的那一只。“你可千万别死啊。”他小声嘟囔,被男人的体重压得一个踉跄,“巴基可比你轻多了……”

 

男人的意识算不上清醒,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跟着史蒂夫迈动脚步,他的头搭在史蒂夫的肩上,在走动中轻轻晃动,过长的发梢扫过史蒂夫的脖颈。史蒂夫专注而谨慎地挑了无人的小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男人干裂起皮的唇瓣微微掀起一道缝隙。

 

“史蒂夫……”他说。

 

————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家里还维持着他离开之前的凌乱,史蒂夫将男人草草安置在沙发上,在不惊动对方的同时解开被男人的金属手指勾住的,被血和泥土弄脏的衣角。

 

他从衣柜深处翻出急救药包——这还是巴基为他准备的,又去浴室放好用来擦洗身体的热水,厨房的灶台上开着小火,炖煮着冒着热气的燕麦粥。

 

男人就像死了一样,在史蒂夫做完一切回到客厅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史蒂夫只能从他被鼻息煽动的发丝判定他还活着。头顶的白炽灯让客厅亮如白昼,史蒂夫总算可以好好打量躺在沙发上的陌生男人,他身上的黑色制服低调中带有一点格格不入,还有那条亮眼的金属手臂——神秘却不突兀,像是与生俱来一般,他惊叹于那奇妙的科技感,却又在想到男人为此用一条手臂作为代价的同时心脏揪紧。

 

他究竟是谁,又来自哪里。史蒂夫被问题填满,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男人醒来。

 

史蒂夫用小刀剪开男人伤处的布料,是一道极深的刀伤,刚刚凝固的血痂因为他清理的动作重被撕开,鲜血又一次涌了出来。清洗、消毒、上药、包扎,男人在整个过程中只发出沉闷的呻吟,像野兽临死前最后的一声叹息。史蒂夫再一次确认纱布被妥帖的包好,总算松懈下来,瘫坐在地,恍然发现单薄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打湿,被酒精和药物浸泡发皱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无法不控制自己去想躺在沙发上这个刚从鬼门关里回来的男人就是巴基的可能性。

 

史蒂夫用棉签沾了清水,一寸寸润过男人干裂的嘴唇,惨白很快被淡粉替代,甚至连毫无生气的脸庞也带了点血色。鲜红的㯺舌㯺尖从唇㯺㯺缝中探出,快速一扫,掠过史蒂夫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史蒂夫像是被烫到一般险些跳起,那双浓密的、羽翼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史蒂夫撞进一双曾无数次入梦的蓝绿色眼眸。

 

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僵硬而可笑地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男人的眼神很快由懵懂转为警惕,又从警惕化成温和的清明,他就那样看着他,沉默成为带有力量的交锋。

 

“……谢谢。”男人的声音喑哑低沉,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的轮盘。他一定不是巴基,史蒂夫心想,巴基的声音永远不会这样死气沉沉,像台没有感情的冰冷的机械。

 

“这没什么,”史蒂夫端起茶几上放凉的燕麦粥,塞给男人,“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我本想带你去医院的。”他看向男人金属制成的左臂,“我不确定那样会不会让你陷入新的麻烦,但如果你想的话,我随时可以去找医生。”

 

“不。”男人的声音抬高了些,又像是怕吓到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孩一般硬生生止住,“失血性休克还要不了我的命。”他无视被推到眼前的食物,遍布全身的黏腻感快令他窒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间。”

 

男人在史蒂夫惊异的目光中强撑起身,史蒂夫这才意识到男人是这样的强壮高大。他缓慢地挪到半阖的门口,浴室中溢出的蒸腾水汽让他听不清来自身后的声音:“……你可以叫我史蒂夫。”

 

 

资产在架子上找到了新拆封的毛巾,就着浴缸里的热水尝试将身上的污垢洗去。那一小块白色的布料很快被染成黑褐色的一块,资产丧失了仅有的耐心。

 

他将累赘的制服脱掉,灌满泥沙的靴子蹬落在地,眼前清澈的热水是如此的诱㯺人,为了那美妙的感觉他甚至愿意冒上伤口开裂的风险。

 

他经历过更加险恶的处境,这点代价不足挂齿。

 

热水漫过他的全身,覆盖他被妥帖照顾好的伤处,尖锐的钝痛很快被酥㯺软的麻木替代,资产深吸一口气,将后脑靠上浴缸平滑的外沿。水蒸气驱赶了他连日以来堆积的疲惫,让他能够在大脑中清扫出空余的一角,去理顺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

 

他需要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冒死走进这个陌生的街区,又自信且无畏地相信那个男孩一定会带他走。

 

明明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资产扫过洗手池前散落一地的衣物,一块手掌大小的黑色屏幕上暗红的呼吸灯在不断闪烁。75小时又16分,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资产尝试调动他存储的所有关于1938年的信息,得到的只有九头蛇、红骷髅、宇宙魔方和斯威沙——SSR的高级官员——五小时前已经在他的瞄准镜里倒下了。至于这个拥有一头枯草一般的金发,瘦弱得他可以用几根手指打趴下的男孩,资产在他的信息库里找了又找,得到的结果依然为零。

 

但他却能叫出男孩的名字——史蒂夫,他一定见过他,不是在某次回溯时空的任务中,就只是单纯的见过他,就像一个人搬去了另一座城市,在某一天下班后转过街角,和旧时早已遗忘姓名的邻居擦肩而过——他带有资产熟悉的气味,资产将它命名为信任。

 

“我想你会需要一副新的牙刷——抱歉!”浴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资产下意识戒备,在水中坐起,史蒂夫在门口呆愣地站着,脸上被室内的热气熏出潮湿的粉,“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要擦洗一下。”

 

看来大脑充血会显著影响一个人的理智,史蒂夫目不斜视地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但数秒之后,门又一次被推开:“天呐,你是疯了吗?你流了那么多血,肚子上还有一道刀口,就这样直接泡在热水里?”史蒂夫急匆匆冲向浴缸,抓住男人湿滑的肩膀就要把他往外拽,“如果你觉得自己死的不够快,我可以把你丢回公园。”

 

资产由着史蒂夫对他喋喋不休,史蒂夫用毛巾将他擦干,又重新翻出收好的急救包,他坐在水池边,能够自上而下看到史蒂夫金色发顶上蓬乱的发旋。现在除了“信任”,资产又将“关心”加入进他的信息库中。

 

史蒂夫……对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都是这样的关心吗?

 

“我不会死的。”资产突然开口,史蒂夫不明所以地看他。他撩起浸了水的潮湿的纱布,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那里并没有如史蒂夫所想一般再次撕裂流血,开裂的皮肉已经呈现出愈合的模样,四周的皮肤绷起,在灯光下平滑发亮。

 

“这……怎么可能?”史蒂夫震惊于他过人的恢复能力,天知道方才男人还倒在他的沙发上半死不活。资产用左手覆上史蒂夫试探的手指,金属依旧触感冰凉,即便是热水也无法将它温暖。“你不能想象的事情还有很多。”资产接过收拾整齐的绷带,“就把这当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

 

男人将绷带缠好,史蒂夫注意到他身上散布的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看起来十分新鲜,瘀血从深紫变成凄惨的姜黄,按照男人的恢复速度也许明天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有的看起来上了些年头,那些圆形的、狭长的、深刻的痕迹变成不与肤色相融的白,再生的皮肤柔软光滑,在男人的身体上并不突兀,史蒂夫知道那些曾经入骨的疼痛摸起来已经与原本的他别无二致了。

 

他看到男人的肋骨上有一道陈旧的紫红色伤疤。

 

史蒂夫小心而又难以置信地抚上那块凹凸不平的皮肤,咽喉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捏住:“你还记得这处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资产沉默着想了一会,他生来就是一件武器,武器又怎么会去在意这些不知所谓的损耗?敌人的子弹、高举的匕首,还有……他称不上喜欢的重置程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他看似没有尽头的生命中总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迹。他摇了摇头,跪坐在地上的男孩仰头看他,蓝眼睛里满是悲伤。

 

“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史蒂夫的手摸起来很凉,资产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我说过你让我想起我的朋友……你就是巴基,对不对?”

 

巴基。资产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他曾经在哪里听过。他又一次在信息库里翻找,不曾有一个名为巴基的暗杀对象,于是他将“巴基”放在了“史蒂夫”的旁边。“你可以叫我Winter,如果你需要一个名字的话。”

 

“不,你不是Winter。”史蒂夫的眉头正中拧起一个小疙瘩,资产下意识想把它揉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掉在我的眼前,看起来是巴基,听起来也是巴基,而且你就这样跟着我一起回家。”

 

“你不怕我是随便一个伪装‘巴基’的杀手?”

 

“那我早就没办法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你完全可以在树林里就把我掐死。”史蒂夫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心的忧虑被笑意冲淡:“不会有人连这个伤疤都伪装得一模一样……你为了教训一直欺负安娜的小混混,结果被刀划了一下,血流了一地,我快要被你吓死了。”

 

那天他在垃圾桶旁边找到靠着墙嘶嘶吸气的巴基,他的好友搀着他的手,龇牙咧嘴地用外套按住伤口:“史蒂薇,巴基哥哥都没哭呢。你知道吗,安娜说要请我去看电影作为答谢!”

 

他回答了什么?史蒂夫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他没有像巴基说得那样掉了眼泪,他带着巴基找到医务室的伯纳太太,巴基像个耀武扬威的骑士,硬生生没有喊一声疼,史蒂夫看着他渗出汗珠的侧脸,为他冒险的举动气愤,为他鲜活的模样庆幸,为他即将奔赴的约会沮丧。

 

直到送巴基回家,他才意识到自己将衬衫的下摆揪得皱皱巴巴。

 

资产握住史蒂夫攀上他腰腹的手:“也许我的确是巴基,但我不是你的巴基。”脱离了碰触的皮肤感受到空气中的冷意,“我什么也不记得,抱歉。”

 

金发的小个子变得沉默寡言,他的悲伤快要具现成浓重的乌云盘踞在头顶。资产突如其来升起一丝愧疚,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史蒂夫带他来到一间狭小的卧室,凌乱的画架堆在墙角,靠窗的空地上有两张拼在一起的窄窄的小床。

 

“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史蒂夫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我就在另一个房间,如果你有需要,我一直都在。”

 

门板闭合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世界重新归于寂静。资产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颜料、太阳和纸页的芳香,这味道令他想起了“家”。冬日战士也曾经拥有过会令人变得柔软的事物吗?他想起上一次任务中毙命于枪下的夫妇,浓稠发黑的鲜血没过他们紧握的双手。

 

资产的额角开始隐隐作痛,这是修正程序残留的影响,资产习惯性地想要放空自己,这是他自我保护的唯一方法,他仰面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下的木板发出尖锐的嘶鸣。

 

他用余光瞥见画布上模糊的轮廓。

 

那股曾经驱使着史蒂夫找到他的神秘力量作用在了他的身上,有一个声音透过他乱麻一般的心,尖叫着要他坐起来,走过去,再借着月光去探究那些由油墨构成的线条。第一张是一副潦草的速写,资产能从简单的勾勒中看出那就是他停下的公园。第二张画着局部的街景,史蒂夫用色块当做行人,咖啡厅里坐着的男女倒是面目清晰。接下来是第三张、第四张……无一例外的,无论场景如何变幻,那个穿着背带裤的男孩总是在画里,或独身一人或相伴而行,他的眉眼透露出一种可怕的熟悉。

 

画册很快就翻到最后一张,资产找不回自己的呼吸,但他找到了那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那只是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物肖像,他能从细腻的笔触感受到男孩无法言明的情感。画面中的人凝望着平面中不存在的一点,温柔的笑意停留在他的眼中,他的唇角勾起俏皮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饱满的两颊是青春独有的礼物,下巴上一道浅浅的沟壑恰到好处地添上了一点俏皮。

 

那是他每天都能在镜子中看到的脸,但又不完全是他——这个铅笔画成的人才是史蒂夫心心念念的“巴基”,而资产,不过是回溯在时间长河中没有归处的游魂。

 

资产将纸张的边缘攥得发皱,属于人类的那只手不小心将线条晕开,变成漆黑的一块。他像被烫到一般将画册丢开,过电一样的疼痛从指尖爬满全身,快要将他的头颅劈开,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张咯人的椅子上,眼前只剩下炫目的空白的光。

 

他在光中找到了回家的路。

 

资产的确拥有过一个名字,不是“冬日战士”,那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代号。他的名字来自于他的父母——詹姆斯——几个轻巧的音节,同一条街上有五六个小男孩都会在一声扬高的“詹姆斯”中回头探寻声音的来源。

 

于是史蒂夫叫他巴基。

 

被叫做“小鹿”的男孩有一双鹿一样灵巧的眼睛,史蒂夫会用攒钱买来的颜料细细填补虹膜上的空白。史蒂夫时常难以辨认绿色和蓝色的分别,纸面上透亮的眼睛便混了点天空的色彩,巴基亲昵地用肩膀去撞丧气的小个子朋友,笑着看他:这多好看啊,我的眼睛里有你的颜色。

 

他们身上缠绕的命运的丝线长在了一起,不分彼此,最后,就连街上的邻居也会理所当然地告诉新搬来的住户:如果找不到詹姆斯,那就去找史蒂夫,如果找不到史蒂夫,那就去找詹姆斯。

 

他们追逐着对方,从学校的操场到无人的后巷,从喧闹的码头到大洋彼岸的战场。他的小个子朋友蜕去了沙子一般的外表,金子做成的内心被全世界知晓。资产——巴基站在他的身后,作为挚友给他鼓励,作为爱人给他奖赏,他们在土堆中在树林里流血又流汗,清冷的星空和沉默的树见证他们激烈的拥㯺吻。

 

他们本该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在战争结束之后,肩膀抵着肩膀,脚下踩着的是故乡的土地。

 

资产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走进那个不起眼的公园。

 

他力竭一般瘫坐在地上,将脸埋入洁白的被褥,史蒂夫的气味将他包裹,他以为自己沉入了一块轻飘飘的云朵。卧室内的壁炉没有燃起,冰冷的空气让资产想起回家前在山谷中遭遇的大雪,那是他第一次错过史蒂夫伸来的手,也是最后一次。

 

詹姆斯·巴恩斯成为不存在的幽灵,而他的爱人,沉眠在世界尽头的冰下。

 

资产不知何时沉沉地睡去,梦魇中他不觉泪流满面,酸涩的泪痕在他的脸上渐渐干涸。

 

————

 

控制母板上跳跃的数字变成67小时又28分。

 

晨曦从薄薄的窗帘中透出,映上巴基闭合的双眼,他在冬日温柔的阳光中苏醒。

 

发胀的额角不再尖锐地痛,甚至就连腰腹上的伤口也不再张扬它鲜明的存在感,巴基轻手轻脚从地板上爬起,光着脚走出房间,木质的年老的门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他想为自己找一点醒神的咖啡,却在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沙发上窝成一团的瘦小的影子。

 

史蒂夫就这样合衣在沙发上睡下了,平日里用来挡风的毯子从他的肩头垂落。“我会在另一个房间。”史蒂夫是这么说的,巴基的唇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弧度——史蒂夫的公寓里从来就只有一间卧室,只可惜昨晚的他永远也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咖啡可以再等一会儿。巴基坐在沙发的外沿,柔软富有弹性的软垫为他腾出一块凹陷,让他能够近距离端详史蒂夫安稳的睡颜。他恍惚地意识到,上一次这样什么也不干,就只是坐在他的床前,祈祷神踪不定的死神远离这个满身虚汗的男孩,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巴基放缓了呼吸,生怕举手抬足间的风会带走他梦一般的想象。对史蒂夫的想念将他割得破碎,而他们之间永不磨灭的爱又重新将他拼接完整。他太想他了,冰冻和重启偷走了他的时间与记忆,剩下的67个小时是他抢回的战利品,但又远远不够——

 

史蒂夫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巴基能看清他左脸脸颊上一颗小小的黑痣。他鬼使神差地一点点靠近,极慢极慢,轻缓到即便落在水面也不会激起一丝涟漪。

 

他吻上了史蒂夫柔软微张的嘴唇。

 

那轻柔的、不带有任何情欲的相触让巴基眼眶发潮,酸涩地快要落泪。他虔诚而又专注地铭记史蒂夫的味道,等到时间的河流再也容不下突兀的来客,他要在一切被修正之前将史蒂夫重新写入他的骨血。

 

“别装了史蒂夫,我知道你醒了。”巴基在他的耳畔低声说道,呼出的气流激起皮肤微小的颤动。史蒂夫讪讪睁眼,清明的蓝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巴基,“你就是巴基,你认得我。”

 

巴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空气冲淡了萦绕的暧㯺昧,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史蒂夫说——那些遗忘与思念、缠绵与心动,还有更重要的——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取史蒂夫不踏上那一架飞机。

 

可这都是无济于事,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他在1938年的所有存在便会被抹去,连带着他偷来的,只属于他和史蒂夫的短暂的时光。

 

他想起厨房里的咖啡快冷了,他需要一个借口暂时逃开,起身的时候却遇到了阻力,史蒂夫勾住了他垂下的衣摆。金发的男孩从背后环住他的肩,细瘦的胳膊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等到巴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史蒂夫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他想要的咖啡并没有冷成难以下咽的液体,马克杯冒着白烟,贴心地放在床头。

 

“所以说,未来的我们在一起了,对吗?”史蒂夫出现在卧室门口,手中的餐盘上还放着煎好的培根。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来自于未来,而不是别的什么平行宇宙?”

 

“我就是知道。”史蒂夫的眼睛里有太阳一般明亮的光,“就算你不是,那又怎样。看来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你都摆脱不了我了。”

 

巴基快要在那光里融化,他用咖啡杯遮住苦涩的笑,无法出口的哽咽被堵在喉间:“是啊,我可真是有史以来最不幸的人了。”

 

————

 

距离时空修正还有1小时02分。

 

短短三天之内,巴基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在终点等候他的分别,史蒂夫偶尔会问起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只能用沉默当作回答。

 

他们躲在史蒂夫的屋子里,破损脱皮的墙壁是对抗外界的堡垒。他像是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绝症,治疗的药方名为史蒂夫,冰封七十余年的渴求和欲望支配了他的躯体,控制了他的心神,史蒂夫乐于满足他索求无度的亲密,可他清楚地知道,那道被史蒂夫划开的沟壑再也无法被填满。

 

但他至少能够拥有回忆。

 

于是他偷偷撕下画册中的一页,藏在靠近心脏的内袋。控制母板上的呼吸灯闪烁的频率不断加快,快到要连成一条红色的线。

 

巴基穿回冬日战士盔甲一般的制服,在史蒂夫讶异的目光中踏上回廊。他扭头看他,讶异很快变为了然,史蒂夫习惯性地揪紧过长的衣摆。

 

“你要去哪儿?”

 

“去未来。”

 

他向年轻的史蒂夫伸出右手,最后一次感受他鲜活的体温。他们走过深夜寂静无人的街道,只有路灯看见他们紧握的双手,巴基带着他来到了两人相遇的湖边。

 

“下次你要回来的话,建议你挑个人多的地方。”他们肩并肩挤坐在狭窄的石凳上,交叠的双手带来的重量令人安心,“如果那天我不在,你可能早就把血流干了。”

 

“怎么会呢?做傻事的一直都是你。”

 

他们轻声笑着,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说着无聊的笑话,夜空之下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就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幽会,而不是伤感的分别。直到一声尖锐的电子音划破宁静——

 

“看来我不得不要把你让给未来的自己了。”史蒂夫将巴基攥得更紧,怕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他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巴基吻上他的唇,一触即离:“谁说不是呢?”

 

他的躯体轻盈起来,就连深棕的发也开始变得透明,史蒂夫能透过他的眉眼看到天边遥望的明月。

 

“在未来等着我,巴基。”

 

他半透明的唇角勾起明媚的笑,湖绿的眼睛却盛满了再也掩盖不住的悲伤。巴基抚上史蒂夫的脸颊,可是他已经感受不到他的爱人柔软的肌肤了。

 

“再见了,史蒂夫。”

 

 

 

史蒂夫被寒风吹了一个哆嗦,猛然惊醒,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孤身一人坐在深夜的湖边。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史蒂夫想不起来,他莫名地环视空荡荡的公园,最终却一无所获。干枯缺水的叶子毛刺一般扎入他的长袜,他摸了摸自己被冻僵的小腿,那里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深绿色青草汁。

 

他不该是一个人的,史蒂夫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嗅到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湖畔树影摇曳,他的心上好像也蒙了一层影子,变成漆黑的洞穴,在拉扯中越来越深。

 

是了,他刚刚和巴基产生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巴基红了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泄愤一般将门甩开,跑回家的速度快到像是巴不得这辈子也不要再看到史蒂夫。

 

他怎么能对巴基说出那样的重话。

 

史蒂夫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囫囵披上,匆匆回到街头。他默默数着街边的窗户里一盏盏熄灭的灯,祈祷自己等着的那盏依然亮着。他感到自己的肺火一样在燃烧,奔跑的双腿麻木到快要不属于自己。他在巴基的门前屏住了呼吸。

 

铁门被人从内慢吞吞地拉开,一双泛红的眼越过栅栏直直地瞪他。史蒂夫用鞋尖来回碾动地上的石子,望向那双夜夜入梦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该为了逃避自己的内心而一次次把你推开。”

 

“我喜欢你。”

 

 

 

2012年

 

洞察计划成为了九头蛇推翻神盾局的关键行动,他们需要九头蛇最强大的武器。校对、调试、解冻,机器轰鸣,资产在冰雾之中睁开了双眼。

 

他迅速而高效地将尼克弗瑞击毙,瞄准镜对准了将星条旗旗穿在身上的男人。美国队长,资产听见别人这样叫他,他看着资料夹中那个金发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藏在半遮的头盔之中。

 

有哪里不对,资产感到额头一阵钝痛。不应该是这样的,资产心想,金发男人的样子快要和他胸口画像上的脸重合,但又有着难以弥合的差异,美国队长,美国队长……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他曾经见过他吗?

 

也许在结束之后他需要一次新的校正,当务之急是解决桥上的男人。男人的力量与速度胜过资产曾遇到过的每一个对手,他从男人防御和攻击的动作中又一次抓住了诡异的熟悉感。

 

他能够猜出男人的下一个动作,而男人能预判他的每一次出手。

 

火石电光之间刹那的分神都会迎来毁灭性的结果,男人扼住他的咽喉,资产做好了下一秒就会被捏断脊椎的准备。但男人犹豫了,风一样凌厉的手撞开他面具后的搭扣。

 

无坚不摧的复仇者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布满血口的唇微微颤抖:“巴基?”

 

找到你了。

 


评论(4)

热度(89)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